2024年初冬的下午,《舊鄉(xiāng)》一書的作者李力,與《翦商》的作者李碩做了一場沙龍,為的是宣傳半年前出版的新書《舊鄉(xiāng)》。在這之前,這對父子已經(jīng)有一年沒有見面了。父親與兒子,坐在一起談論同一本書、同一個年代,這樣的場景并不多見。對于書中所寫的,20世紀五六十年代華北平原上一個普通鄉(xiāng)村的生活樣貌,父與子有著不同的理解。
李力(左)與兒子李碩。李碩/供圖
本文內(nèi)容出自新京報·書評周刊5月16日專題《巴爾加斯·略薩:捕捉拉丁美洲的蛛網(wǎng)》的B06-B07版。
撰文丨羅丹妮
“是李碩鼓勵我走上這條路的”
對于生于1954年的李力來說,那是最重要的一段生活,“發(fā)生這些事的時候,我十幾歲,過了幾十年,我一直沒有把那段時間放下,睡不著覺了想,看文學作品或者聽別人講別的故事也能聯(lián)想到自己的那一段生活”,“那是我最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后來參加工作之后,甭管干什么,始終對我的為人處世有影響”。
1967年春,李力小學畢業(yè)、到生產(chǎn)隊參加勞動,當過大隊電工、縣里的印刷廠電工,1980年以后在留史公社工作,2002年調(diào)到縣里水利局擔任一把手。四年后,2006年李力剛滿52歲,退居二線,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完成了書中現(xiàn)在大部分的文章。
談到這本書“無中生有”的過程,李力說,“李碩起的作用可不小,是他鼓勵我走上這條路的。在這之前,我沒有寫過長篇大論的東西,因為在縣鄉(xiāng)工作,基本上不用寫,都是靠嘴上說。我這學歷,上到小學,后來在村里上初中、公社上高中,基本上沒學到什么,大部分是靠讀閑書?!?/p>
李碩認為,父親退居二線后驟然冷清的生活,失落與反差,可能成就了這本書獨特的樣子?!澳鞘谴蟾?005年、2006年的時候,還是互聯(lián)網(wǎng)論壇時代,有好幾年的時間,他在‘縣鄉(xiāng)干部大本營’那個論壇上發(fā)言,開始學著在電腦上敲字,適應新的生活節(jié)奏。這個過程,他就開始常常想到自己以前在農(nóng)村長大的生活經(jīng)歷,幾十年過去了,對多數(shù)現(xiàn)在的人來講,這些十分遙遠陌生了,但里面還是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大家都不知道,我就給了他一個建議,我說你可以先看看汪曾祺先生的回憶散文,用最日常的語言寫寫你生長的那個年代,把那些事情簡簡單單地寫下來,記錄下來,就很有價值”。
在兒子的鼓勵下,李力開始在論壇上以長帖連載的形式寫起來,“當時是一個玩的心態(tài),不是說傳統(tǒng)寫書那樣子寫一個多厚的稿子,再找地方發(fā)表,就是發(fā)在‘縣鄉(xiāng)干部大本營’的論壇上。網(wǎng)友都是從事農(nóng)村縣級、鄉(xiāng)級工作的,這些人湊在一起共同語言多,很多人在我沒寫之前都已經(jīng)在這個論壇里了,大家雖然沒見過面,但對彼此的性格、愛好都有個大體的了解。那種互動是很好的一個動力,你寫出一篇文章來,在上面一發(fā),一會兒評論就反饋回來了,也可能大家都是熟人,批評的、說話損的幾乎沒有,大部分都是捧場的,這就增加了寫作的興趣”。
收入《舊鄉(xiāng)》的文章,李力大概在兩年之間就寫完了,論壇因為是個人辦的、后來沒多久就解散關停了。李力為了保存這些內(nèi)容,開始在知乎、豆瓣上以“一個閑人1234”的id(賬號)發(fā)帖子。兩個兒子是這些文章的第一批讀者,父親經(jīng)常吃完飯喝點小酒繼續(xù)跟孩子念叨自己要寫的東西。后來的幾年間,陸續(xù)有記者、編輯與李力聯(lián)系發(fā)表,2009年7月,《親歷生產(chǎn)隊時代的“吃”》發(fā)表在《新華月報》上??h志辦的一個人還把這些文章全部打印出來、給周圍的人傳閱,尋找自費出版的機會。但李力覺得“這個東西應該是小眾喜歡的,縣里邊的老同志、有喜歡看書的,縣政府辦、縣委辦的秘書,他們這批人基本上也都看過了,自己掏錢再出版,沒有那樣的動力”。
《舊鄉(xiāng)》
作者:李力
版本:望mountain|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24年7月
2007年,父親的回憶文章差不多完成,李碩開始讀博,他整理了這批文字,做了編輯、排版,帶在身邊,一有新認識的圖書編輯就把稿子推薦給他們讀讀看,尋找出版機會。直到2024年,“鄉(xiāng)村敘事三部曲”、第一部《舊鄉(xiāng)》終于面世,起首以“生活志·吃的變遷”開篇,追憶了從1958年到1961年,再到1962年經(jīng)濟初步恢復后與“吃”有關的故事;接續(xù)其后的,有與吃穿住行有關的“洗澡”“穿衣”“民居”“火炕”;“婚喪嫁娶”“喪葬事”“走親戚”“殺豬”“趕年集”;最后一卷則細致描述了田園耕作細節(jié),從“開工第一天”“春耕播種”、到“間苗”“澆地”“打麥場”……每篇都不超過3000字,全書不到10萬字、200多頁,輕松好讀。
可以說,若沒有李碩對這部稿子的念念不忘,在當下信息爆炸、眾聲喧嘩的出版環(huán)境下,編輯很難有機會讀到隱沒在民間的這樣一部書,單憑個人的閱讀興趣、選題方向,發(fā)現(xiàn)這樣一位五零后的新作者。對李力來說,自己二十多年前寫下的這些文字竟然能出書、是巨大的驚喜,“對出版我看得還是比較重,我說這是我將來的一個墓碑”。
“我沒有看過人類學的著作”
一般來講,人過中年,書寫回憶自己童年、青年時光的文字,很難不帶著強烈的個人視角。《舊鄉(xiāng)》所記述的乃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華北平原上一個普通鄉(xiāng)村的日常生活,從田園耕作的細節(jié)到人們的吃穿住行、婚喪嫁娶,但這個文本的特別之處,正在于它敘述角度的“無我”,筆調(diào)客觀、冷靜,不帶入個人的情感色彩。
曾有人向“李叔”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針對它的這個“特殊性”:“這個文本,我覺得很特別,它有一種普世性、非常人類學。它不是第一人稱的講述、個人性回憶錄,像徐泓的《韓家往事》;也不是一個學術研究,從檔案中扒材料來建構故事,像金茨堡《夜間的戰(zhàn)斗》、孔飛力的《叫魂》;它又不是一個純粹的人類學家的田野考察,像美國學者宋怡明,他研究四百年前明朝的屯軍、衛(wèi)所軍戶,跑到福建去做調(diào)查,主要是看當?shù)氐娘L貌。李力先生這本書,它不是從史料中來的,也不是做田野考察來的,他都是事后回憶自己當年親身經(jīng)歷過的生活場景,感受、體驗,書寫下來,但又讓自己置身事外。如果不看前勒口上的作者履歷,很難想象這些文字出于一個鄉(xiāng)鎮(zhèn)干部?!薄?/p>
人們閑聊的話題只剩下一個,就是“吃”。某人講起前一天,褲腿里裝了一根蘿卜(上些年紀的婦女時興把褲腿扎起來),偷偷帶回家,村口有“護秋團”,凡回家的人都要搜身,此蘿卜竟沒有被搜出來,晚上用半鍋水煮蘿卜片,一家人每人一大碗,連湯帶水吃了個不亦樂乎。講的人津津樂道,聽的人滿臉的羨慕。
……
吃飽了,臨走再拿幾塊熘山藥,邊走邊吃,孩子們吃幾嘴不吃了,一甩手扔到房頂上,更有好玩的,使巧勁把山藥摔在墻上,名曰摔蘑菇。只是到了第二年,吃不飽了,又到房上把曬干的熘山藥揀下來,摔在墻上的山藥也用棍子捅下來,重新吃它。這東西堅硬無比,只能下死勁啃。
李力。
在豆瓣這本書的評論頁面,有讀者贊賞作者的客觀翔實,對細節(jié)的描寫精準、生動,是一本“另類非虛構”,比如,作者描述“火炕”:
借了東、西、南三面屋墻,只在北面壘一道五寸寬坯墻,外面抹泥。整個土坑的圍墻就有了。中間用土坯支架起來,上面也用土坯搭砌炕面,抹上滑秸泥,再掛細泥。炕沿壘一道極平整光滑的磚。據(jù)說這磚是在燒制之前,先把磚坯磨光,刷上小米飯湯,再入窯燒制。也有人家在炕沿裝一塊光滑的模板,炕沿要高出炕面兩寸許??幻嫔箱伾虾窈竦幕?,再上面鋪氈條或炕被子,最上面鋪炕單子。(書26頁“民居”一篇)
再比如,在“喪葬事”一篇講到“起靈”的一段:
飯畢。在大門外放幾個“二踢腳”作信號,召集所有人等,在自家吃飯的鄉(xiāng)親們,聽到炮聲,也急忙放下碗筷趕來。有人把作靈的大車推到大門口。諸事齊備,管事的一聲令下,鞭炮齊鳴,鼓樂大作。孝子、孝女們齊聲大哭,長子扛起引魂幡,其他人擁簇著出來,在大門口,長子用力摔碎管事人遞過的瓦片。之后,孝子們走到大門一側,靈車前面數(shù)丈地方,跪倒。管事人招呼精壯男人們上前,抬出棺材,安放在靈車上,用繩索固定住。眾人大呼小叫,彼此照應。然后在棺罩出租人的指揮下,七手八腳地罩上棺罩。這棺罩有七尺見方,五尺來高,木棍作支架,外面是白布作的罩子,帳篷一般……
也有讀者對作者以如此中性、客觀的方式講述歷史表示困惑,認為這可能是作者有意使用了一種人類學者的他者視角。
對此,李力的回應十分樸素,“如果讓我講人類學,我真講不上來,我沒看過有關人類學的著作,不太知道什么是人類學,這幾年我一直在網(wǎng)上寫評論,沒有閑著,但我不喜歡講我的隱私,不太愿意讓大家伙太知道我是誰、我怎么樣,我要讓自己獨立出來,我從主觀上就是這樣想的。這些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我十幾歲,過了幾十年,我一直沒有把那段時間放下,后來總是想起,所以說,對那段生活的看法越來越深刻。如果我站在那會兒的角度寫,只能是一個孩子的角度,得不到后來的感慨和思考,那都是后來的感慨,一個成年人在回看的時候的感慨”。
談及這本書的“人類學的視角”,李碩認為,從起源來看,人類學就是伴隨著西方人在全球的擴張產(chǎn)生的,他們離開歐洲,來到非洲、美洲,見到了許多跟自己在歐洲老家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方式、社會組織結構,想要描述跟自己不一樣的人,他們的物質、文化生活,這是人類學的本質。如果從這個角度去理解《舊鄉(xiāng)》,會發(fā)現(xiàn)有異曲同工之處,它體現(xiàn)的不是空間上的跨度,是某個人離開了家鄉(xiāng)去看一群與自己不一樣的人,有一種時間上的跨度。進入21世紀,我們大部分人生活在城市化、現(xiàn)代化的環(huán)境中,想到我們過去經(jīng)歷過的農(nóng)耕時代,就像是做了一次時間的旅行——那個時候原來跟現(xiàn)在這么不一樣!父親李力也是如此,“他恰恰是因為后來過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再回看農(nóng)村時代,才會察覺到具體有哪些東西跟現(xiàn)在不一樣,是值得寫下來的。本質上,這跟人類學有點像,就是先意識到有不一樣存在,然后再把這個不一樣的東西、與現(xiàn)在生活環(huán)境中不一樣的那些東西記錄下來。從這個角度看,《舊鄉(xiāng)》也算是一種跨時空的、接近人類學原生態(tài)的記錄表達”。談及作者刻意回避“我存在”的敘述風格,李碩覺得更直接的原因是在準備寫這個系列時父親看了大量汪曾祺先生的散文,深受其客觀靜態(tài)的文風影響。
寫寫“這個人情”
對于作者李力來說,寫下自己無法忘懷的那段生活,將合作社期間農(nóng)村的狀況如實記錄下來,除了個人情結,更重要的,也是希望后來的人,特別是參與社會治理、政策制定的人,可以讀到這樣一份相對客觀的記載,能夠了解當時社會的真實樣貌?!斑@些東西,除了人物身份、背景有一部分虛構,事情都是真的,都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不是我想象的、臆造的”。有意思的是,在怎么看待《舊鄉(xiāng)》的這段歷史上,作者本人跟兒子李碩多少有點分歧,李力說,“他(李碩)認為應該定位在延續(xù)了一萬年的農(nóng)耕歷史上,我認為這跨越二十多年的事,剛好是咱們從集體經(jīng)濟到改革開放中間這段,是舊的農(nóng)耕歷史跟新的集體經(jīng)濟相重疊的十字路口,它跟此前五十年、前五百年,甚至一千年兩千年的農(nóng)耕社會有很大不同,這種集體化模式應該是非常有意義的模式,但搞得稍微早了一點,跟當時的生產(chǎn)力有很大的矛盾,我想寫這二三十年它們之間的矛盾,有一些教訓應該吸取。”
李力說,自己雖然對這二三十年常常被饑餓感籠罩的過往沒有太多留戀,但覺得還是有很多美好的東西留下來。
“我就想寫寫這個人情。它是挺溫暖的,是我自己懷念的地方。
這種人情往來,它是隨時隨地的。這家人做飯,沒鹽了,到鄰居家借一把鹽。那家人炒菜沒油了,去鄰居家拿了油壺要幾勺,這都是挺家常便飯的事。兩家人有這種來往,別的人會羨慕,沒人理的那種家庭,跟鄉(xiāng)親們我不求你們,也不借你們,你們借我,我也不借,這就是孤立的家庭。書中我講到那個時候家家都有自己的園子,種點菜,但菜的品種特別單調(diào),不少家庭就互通有無,大家好到什么程度?不用打招呼,就直接到我菜園子里去拔。這種被拔菜的感覺很幸福,被人瞧得起,我們有這樣的關系。有點像今天說的‘存在感’,就是我有價值,我對我的鄉(xiāng)親們有價值。雖然說我付出得多,鄉(xiāng)親們回報得少,但是給予我的這種尊重、重視,那也是一種財富。
李力。
現(xiàn)在是商品社會,都講交換,你給我多少錢,我給你多少東西,或者我給你干了多少活你給我多少錢,都是一種交換。但我想,我們今天還是需要人情的,需要人與人之間的友誼。這友誼,就是從人情發(fā)展來的,關系密切的朋友之間,怎么能不互相來往呢?”
“農(nóng)耕文化的基因樣本”
五零后的李力,可能是最后一批仍然向往、追念人情社會的人。他和他筆下的《舊鄉(xiāng)》恰恰構成了七零后李碩“野蠻生長”的精神底色。閱讀,持久而深刻地影響了這一家人的命運。李力的母親是50年代的初中生,家里一直有話本、小說,李力回憶自己三年級就開始看她的小說,第一本是《林海雪原》,第二本是《苦菜花》,后來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虻》,學校里也有書,雖然少,但喜歡讀書的年輕人湊在一起,傳著看,很有樂趣。后來從鄉(xiāng)鎮(zhèn)調(diào)到縣里,工作壓力更小了,每個禮拜天都會去國營書店溜達半天,找最新的刊物,小說選刊讀。李力說,“我沒有腿走出去,一直在家,眼界也窄,但不愿意被發(fā)展的社會落遠了,起碼我能通過文學作品了解一下社會,書是我了解外部世界的窗口?!?/p>
李碩,就是在這樣一個愛讀書的人家長大。李力說,他從來沒有要求自己的孩子讀什么,書就在那兒撂著,他們哥倆就自己拿來看。“李碩性格的形成,包括他后來的專業(yè)選擇,都跟他初中畢業(yè)時看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有關。當時縣里有農(nóng)民組成的建筑隊、工程隊,有的是我們老家那邊的,沒事的時候會到我那兒歇會兒。他就自己提出要給人家打工,人家不要他說太小了、有一定風險,但他還是堅持去。他就是想體會小說主人公走向社會吃苦的情景,體驗那種生活?!?/p>
李碩回憶自己小時候在縣城,跟農(nóng)村的關系非常多。少年農(nóng)村生活的經(jīng)歷,父輩耳濡目染的影響,自由不受限的廣泛閱讀,賦予了李碩許多的“與眾不同”:不同于大部分作者只埋首書齋,他首先是一個背包客,常年游走邊遠的山林、牧區(qū),二十年間,李碩走過新疆、西藏、甘青川……穿越黃沙大漠、草原河谷,總要親自去體驗、觀察,以自己現(xiàn)場獲得的“第一手材料”去檢驗他人已有的研究。更難得的是,他總可以毫無障礙地與當?shù)厝藴贤?,“隨時到陌生人家里吃、住,體驗他們的生活,變成新朋友,這可能是城市生長的人后天不易補的課程,這里既涉及認知層面,也涉及情感層面”。
也因此,李碩有自己獨特的問題意識和敘事風格,他的出發(fā)點從來不是某個既有的觀點或理論,他所關注的,始終是具體的人、人群,他總要把自己扔進人群,從現(xiàn)實人群的生活狀態(tài)來體會和理解人性。在他筆下,帝王、貴族、士大夫、軍官甚至“騙子”,都穿越歷史,還原為一個個鮮活的人,他們喜悅、振奮、憂慮、恐懼,有時隱藏自己的情感,有時也欲蓋彌彰。
李力(右)與兒子李碩。
2007年到2023年,二十年間的游走、思考,其間經(jīng)歷重病垂危,死里逃生。李碩回看父親的《舊鄉(xiāng)》,有了新的眼光,它不單是關于一個人的歷程、一個村落的歷史,很多故事也反映了整個人類這一萬年來最常見、最基礎的生活樣態(tài)——農(nóng)耕生活。進入工業(yè)時代,失去了這部分生活經(jīng)驗的我們,恐怕很難真正理解我們的先祖;若我們保有這部分記憶和經(jīng)驗,“剛剛告別農(nóng)耕傳統(tǒng)、進入工業(yè)時代的中國人,和同屬第三世界的人群交往時,可能比西方人更便于設身處地地理解他們,我們知道何時需要先解決溫飽”。
讓人意外的是,父親李力并不完全認同李碩對《舊鄉(xiāng)》的這種解讀,采訪中,他坦率地說,“其實很多方面,對他的生活習慣、工作,我們的意見分歧挺大的,我和他關系也不是很好?!?013年,李碩畢業(yè),父親很希望他留在河北大學工作,就在家門口,可他最后還是選擇去了新疆大學。說到兩年前出版的百萬級暢銷書《翦商》,李力搖了搖頭,語速慢下來,聲音越來越低沉,“我只看了三分之一,再看我的心臟病就發(fā)了,我不會為這個搭上條命的。實際上,他的這個病,就跟這個書有直接關系,他是拿他的命寫的這本書……”
“舊鄉(xiāng)”與新生
2024年,《舊鄉(xiāng)》出版,算了了李力心里的一件事兒,接下來還要不要續(xù)寫(上世紀)80年代之后在自己鄉(xiāng)鎮(zhèn)工作二十多年的經(jīng)歷,他還沒有想好,“需要找到一個對的角度,我想過,但始終找不到切入點,其實這些事毫無顧忌地寫出來,內(nèi)容是很豐富的”。如今,李力早已適應了退休生活,大部分時間都宅在家,每天固定時間出去散步買菜,做做飯、上上網(wǎng)。他會在今日頭條上寫東西,多是評論,政治軍事、家長里短,都會關注??醇埫娴臅兩倭耍W(wǎng)上看得更多,對小說、文學作品不那么感興趣了,除非是精品,大多數(shù)一讀就覺得不符合生活邏輯。但會選一些拍得好的、現(xiàn)實題材的電視劇反復看,比如《城中之城》看了三遍,《凡人歌》看了兩遍。
對李碩來講,2024年是迎來新生、換了活法的一年。上半年做完手術出院后,李碩和他的搭檔一起嘗試了拍紀錄片、故事片,在書店跟讀者做了放映、分享,談及未來新的打算,李碩回應,“經(jīng)過這一年多,我覺得該嘗試的都嘗試了,該獲得的也都獲得了,我沒有把拍片子當成一個職業(yè)的事情去做,后面我們還是會回到各自原來的人生軌跡上,繼續(xù)做自己相對擅長的事情。只是我覺得,即便現(xiàn)在我不當導演或者策劃、制片,我還是可以繼續(xù)寫小說、劇本,也許以后它們有變成影視劇甚至電子游戲的可能。這些跟我之前做的工作還是有關聯(lián)、有傳承的,但也會嘗試一些新的事情,比如,從非虛構到虛構的敘事方式,都會去做……”不會改變的是,“弟弟和父親,永遠是我寫書時預想的第一讀者,不管寫什么,我最在乎的是他們愿不愿意讀、能不能讀下去”。
對于讀到《舊鄉(xiāng)》的年輕讀者來說,這本書所呈現(xiàn)的,“是五零后、六零后真實的生活,七零后的童年,八零后、九零后聽爺爺奶奶講的故事,零零后無法觸及的歷史”(引自豆瓣讀者南國的短評)。我們期待著,從“舊鄉(xiāng)”走出來的五零后的李力,七零后的李碩,會一直續(xù)寫屬于他們的,新故事。
撰文/羅丹妮
編輯/何安安 申璐
校對/薛京寧